1.
最近楼上新搬来一对夫妻,两人间也不知道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,一到晚上就吵架。
本来我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,但也耐不住女人犹如穿云破石般的咒骂声,听得我脑仁突突直跳。
这晚刚过十二点,那两货就又开始了,还夹杂着摔砸东西的声音。
大半夜的,我实在不想起来去楼上拍门,便拉起被子蒙住头,后来倒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只是,我梦到了一个人。
梦里漆黑一片,沉重迟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起,直到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走近,我才终于看清他的脸。
“是你?”我讶然,有些意外。
邵华微微一笑:“老朋友,好久不见了。”
因为两家长辈的关系不错,我和邵华很早就认识了。后来我随了师父去修行,他也去了外地读书工作,彼此间的联系就少了,不过每到逢年过节,还是会互相发些问候祝福,直到五年前。
那年他下葬,我因为手上刚好有件要紧事,都没能赶回去送他最后一程。
亡者入梦,必有缘由,我问他是不是有事找我。
他说:“我来求你帮我救一个人。”
我问:“谁?”
“后天下午4点,光明小区2栋……”
刚说出这个时间和地名,他的身影就被梦境中涌动的黑暗完全吞没,消散无形了。
一个人离开现世的时间越久,身上的能量就越弱。强行出现在活人的梦里是件很不容易的事,呆不了多久也正常,这我能理解。
但是哥们儿你是不是耳背,我问的是你让我救谁,你好歹先说人名啊!给个似是而非的地名算怎么回事?!
真是心梗,好在本人的推理能力还不错。
我知道在我和邵华的老家,没有一个地方叫光明小区。所以第二天我醒来后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老家的家人,让他们去邵家打听一下邵华生前的工作地。
巧得很,就是我现居地的隔壁城市,邵华曾在那里置办过一套房产,就叫光明小区。
当天动身出发前,我没忘了去趟物业办公室,让他们跟那两口子好好沟通一下,别老在大半夜扰民。
2.
几个小时后,我站在光明小区2栋楼下。
这个小区地段很好,大门往左两百米就是地铁口,小区里绿植遍地,基础设施也齐备,中间甚至还有个半圆形的音乐喷泉。除了高层住宅外,余下的全是一梯两户的大平层。
邵华买的房子就是一套大平层,我目测了一下建筑面积,差不多接近三百平,看来他当年还真是挣了不少钱。
这人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,学霸一枚,一路从重点小学到重点大学。毕业后工作也拼命,听说三十岁之前就成了一家律所的合伙人。
我坐着电梯上去,找到,抬手按响了门铃,可过了很久都没人来开门。我低头一看,门把手上落了层薄灰。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。
什么情况,不是让我救人吗,把我引到一间空房子这儿来做什么?
我看了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,4点,快到了。
这时,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,“你找谁啊?”
我转过头去,看见一个穿着淡黄过膝长裙,长得极秀气的女人正皱眉盯着我。
一开始我以为女人是同一层的邻居,便顺口问了句,“那个,请问一下,邵华之前是住在这里吗?”
看清她眉宇间的异样后,我顿了顿,又补上一句,“我是他老家的朋友。”
女人眼神一黯,提着包走了过来,说:“邵华五年前就过世了,这处房子他已经送给了我。”
这么好的房子,邵华居然舍得送人,看来他和这女人的关系匪浅。
我试探问:“你是他的……”
女人眼底有淡淡的哀伤流淌而过,轻声说:“我是他之前的未婚妻,林可兮。”
原来如此。我知道邵华想让我救谁了。
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,上达天命连印堂,下通财路起印堂。财,命,都和印堂这地方有关,可见其对人的重要性。
可林可兮印堂的位置塌陷黯淡,甚至隐隐间还有血光缠绕,只怕不久就有大祸。
邵华是知道她今天会来光明小区,所以特意让我来堵她的。
我暗暗腹诽,老朋友你可真是操心,自己都不在了还记挂人家呢。不过吐槽归吐槽,答应他的事还是得办妥了。
3.
林可兮拿出钥匙打开房门,然后回头看了我一眼,说:“既然是邵华的朋友,那就进来坐坐吧,只是屋里久未开窗,估计有些闷。”
我进屋后才明白她为什么很久都不来这儿。
入目之处全是红色的东西,墙上的大红喜字,沙发上的大红抱枕……若我猜得不错,这里应该是邵华和林可兮的婚房。
这处物是人非的地方明显让林可兮很是伤怀,我还没开始问,她自己就回忆起了她和邵华的事。
两人是在大学的辩论社团里认识的,那时邵华是高她两届的学长,邵华很照顾她这个小学妹,久而久之,两人就在一起了。
或许是大她几岁的缘由,或许也因为邵华的性子本就温和,他一直挺惯着她的,上学时不是帮她去食堂打饭,就是去图书馆占座。就连毕业那年,她的论文都是他忙完律所的工作后连夜帮她改的。
两人的感情很好,几年后,自然而然就到了见家长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可不幸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走近了。
因为工作太过拼命透支了身体,邵华被查出肝癌晚期。她为了照顾他,辞了马上要升职加薪的好工作,医院照顾邵华。
可惜,还是逃不过最终的结局。
她记得,医院病房前那棵玉兰树开出春日里第一朵花的时候,邵华再也没能睁开眼看她。
沉默片刻后,我问林可兮:“邵华不在的这些年,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?”
不是我存心八卦别人的私生活,只是抛个话引子出来而已。
林可兮印堂间血气凝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年,我需要知道自邵华走后,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,或者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。
林可兮摇了摇头,“前些年我的确是一个人,但我一年前已经结婚了。”
邵华死前,把光明小区的这处大平房,还有一些存款和股票都转赠给了林可兮。统共加起来,是笔不小的数目。
可成了富婆的林可兮却迟迟走不出情伤。
对她而言,邵华就像画上的芍药花,在最绚烂的时候被画家画了下来,再被精致地裱挂起来,永不褪色,永不凋零。
眼看她已经三十出头,林可兮的家里人急得不得了。
她爸爸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一直哭,说没有活人为死人搭上一辈子的,要赶紧找个人嫁了,不然老了之后她一个人得多可怜。
面对爸爸担心的面容,林可兮这次扛不住了。
她这些年身边不是没有追求的人,都被她婉拒了,其中有个王扬东坚持得最久。林父生病住院时他隔三差五拎着水果鲜花前来探望,还搭手帮忙照顾。
林父对他的印象很是不错,觉得这小伙子耐心,人长得周正,工作也稳定,所以一直想撮合女儿和他。
林可兮答应和王扬东试试,不久后两人领了结婚证,日子也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。
4.
我在心里暗叹,林可兮这也算是朝前看了。
但她说的这些事情没有一处古怪,我还要继续问,却瞥到她半开的手提包里露出了一截处方单,“医院了?”
林可兮点了点头,“我近来总是精神不好,上次过马路还差点被货车撞到,所以我担心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。”
我心念一动,“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林可兮皱眉,仔细回忆了一下,说:“半年前吧,那时候我在筹备办公司的事,没日没夜地忙了好几个月。我以为是累着了,可在家里休息几天后,头脑却越发昏沉。最近我有空,医院做个全面检查。”
不过什么都没查出来,医生只给开了些安神改善睡眠的药。
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,邵华既然找到我帮忙,那林可兮身上的问题肯定不是一般的疾病。
而且,我注意到她刚才说的一句话。她说,在家里呆久了会越来越不舒服。
居然是家里吗?
我索性也不遮掩了,直接把邵华托梦的事告诉了林可兮,并问她能不能带我去她家里瞧瞧。
“你说,邵华在梦里托你救我?”林可兮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一声,“他倒是愿意见你,可这些年却从未入梦来瞧过我一次。”
我心想,他若常常来见你,只怕你就不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。
我和林可兮是第一次见面,托梦这种玄之又玄的事,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才能让她相信我。
可出乎意料,她答应得很干脆,“走吧,我带你去我家。”
我微微愕然,反问道:“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?”
林可兮笑了笑,“邵华之前跟我提过,他在老家有个很特殊的朋友,很早就入了金门学术法。那个朋友小时候因为调皮眼角下曾留过一道疤,就是你吧。”
我下意识摸了摸眼下那道突起的小疤痕,怪不得她又是让我进屋又是跟我聊往事,原来是早就知道我啊。
5.
林可兮现在住的房子是王扬东买的,装修也由他一人经办,没让林可兮操半点心。
我俩去的时候,他刚好不在家。
三室一厅的房子,我前前后后看了两遍,发现果然有能量波动异常的地方。
房子入户门的位置做了一排连到屋顶的柜子,一个双开的冰箱就嵌在专门定制的柜体里。这种位置,平时打扫都不会挪动。
我和林可兮齐力把冰箱拉了出来,看见柜体后的墙壁上居然被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隔间,布置得有些像神龛,但远比神龛让人觉得惊悚。
因为林可兮的照片被人用大头针从印堂处刺了个对穿,牢牢扎在了小隔间里的祭台上,周围还贴了好些符咒,加上有红色灯光照着,这情形别提有多诡异了。
林可兮脸色一白,连退了好几步,坐倒在沙发上。
小隔间的这些布置,一看就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,而且,还能拿到林可兮的照片……
怪不得她神色这么难看,估计也猜到了。
我细看了一下那符咒上的图案,搭配上祭台,就是个夺人命数的邪阵。更棘手的是,时间过去半年,这阵法已经和林可兮的气运连在了一起,不能轻易毁去。
好吧,自作孽不可活,怪不得我了。
我这次出门,家伙什都是带齐全了的。我用朱砂在每张符咒的底端都添了一笔,然后把冰箱推了回去。
我嘱咐林可兮千万不要在那人面前露了破绽,只当不知道这件事。
林可兮木然应下,很有些失魂落魄。
我突然很同情她,若是邵华还活着,她现在应该是家庭美满,又怎会遇到这些事。
半个月后,林可兮找到我,说王扬东出差时遇上山体滑坡,被人挖出来时,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。
这本该是林可兮的死法,只是我那天逆转了符咒,这才反噬到了王扬东身上。
这人从一开始就意图不轨,接近林可兮就是为了她的财产,那阴毒的法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。
邵华估计怎么也想不到,他给林可兮的生活保障,反而给她招来了大祸。
不过这不能怪他,也不怪林可兮。人心三寸难测,加上外面还裹了层皮囊,谁敢说自己一定能看清里面是黑是白。
经过这事后,林可兮搬回了光明小区,不管家里人怎么给她介绍新的对象,都充耳不闻,只一心忙活公司的事。
听说她资助了一家福利院,闲暇时会去那儿做义工,和孩子们待在一起,日子算是过得井井有条。
我还专门去邵华墓前祭拜了一下他,好让他知道,他那个来不及娶回家的媳妇遇到的倒霉事,我已经办好了,他可以放心了。
不知道邵华是不是感应到了,总之,他再没在我梦里出现过。
楼上的夫妻依然打打闹闹,显然是物业沟通无果。这天我忍无可忍之下,直接打了,然后世界终于清净了。
我长长叹了口气,感慨人家恩爱的夫妻难白头,可怨偶即便相看两生厌,还有不少人能齐齐整整地纠缠到老。
这世事……真是一言难尽。